烟花随风
永远不会发现的腐朽,沉淀在那一枚枚银白的十字墓碑上。凋落的百合花瓣,枯黄成肮脏的泥土。
这些墓碑已有多久没人扫过?微微敞开的石块缝隙张裂的如一张张干涸的嘴。
巴拉坦的城外,被白色花朵围绕的墓地,已荒废掉了。
人们传说,当贺加涅斯的黑色斗篷覆盖这片土地时,那里是僵尸行走的乐园。
可是对于这个刚踏在这个地方的某个男人看来,夜晚恐怕是毁灭之神最高贵的宴席。
他裹着暗蓝色的长披风,从头到脚不露分毫,这是低级魔法师的标准装束,如果走进繁华的巴拉坦,恐怕随处可见。
只是,他把自己隐藏的过于神经质了。
棕色的软靴踩在墓地过于柔软的泥巴里――刚刚下过一场小雨。
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夜风不安分的鼓动,沙沙的树叶声让人有些悚然,连同那些班驳在地面的影子,摇曳着。
即使隔着厚重的外套,他的叹息依然透过传来,氤氲着空气的滑腻,充满了忧伤的味道。
缠绕在墓地四周的高大灌木响起了轻微的颤动,莹绿色的光模糊点点。
而他自顾自的走着,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。
白色庄重的大理石因为时间的磨练有些黯然失色,碑上的文字也快模糊成扭曲的形状,异常难以辨认。
他还是那样走着,沿着碑和碑之间的蜿蜒,脚步迟缓。
最后,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的小石碑停了下来。
暗夜里,他摘下了头顶的遮掩,淡堇色的长发柔滑的顺着他的肩披下去,侧脸竟意外的年轻。
他的唇轻轻扯动,似在笑,可是浅色的眸子里却忧郁得使人怅然。
这里是Eve长眠的地方,其实,他真的想象不出那个棕眼睛的女孩子如何冰冷的躺在这里,没有呼吸。
回忆,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,Eve的名字很奇怪,她自己说过,她的名字的意思就是传说里神祗的宝物,黄昏之息,一串美丽的项链。
他那时就无所顾忌的叫她,项链妹妹,她甜甜的笑,然后神秘的塞给他一包东西。
他打开的时候看见那是一串银白的项链,便想也未想的把它戴上。
Eve带着他走遍陌生的巴拉坦,那是他偶然流浪到的都城。
他后来才知道,这是整个大陆上最漂亮最安静的一块地方,伊斯,一个中立于拜索斯与杰彭的国家。
他决定留下,好好的修炼自己,好好的生活。
Eve一直陪着他。Eve笑起来有一对很好看的酒窝。Eve喜欢牵着他的手东游西逛。
其实,他觉得自己很笨,修炼也并没有想象中容易,很快,Eve就超过他好多。
但Eve并不介意,依然快乐的如同天使。
他们走遍了传诵着英雄之诗的红色山脉,他们去塞多拉丝的矿山里羡慕的观望那些挖矿大师找到的钻石水晶,他们在大丛林红艳的枫叶里仰望伊斯的天空。
然后,两个人赤脚在无际的海水边缘疯跑。
跑到精疲力竭,好象做了一场梦,永远不会醒来的梦。
直到Eve那天离开他也是一样的感觉,梦,他的梦,不同的是,女孩在梦里支离破碎。
他勉强的通过了磨练,握在手中的碧色的法师称号勋章,对他来说无比沉甸。
他和Eve打算大吃一顿,路过杂货店的时候,他偶然向里望了一眼。
被搁在精雕细琢的小宝石盒里的戒指,迷人的闪耀着,钻石的璀璨,仿如无比高贵的妇人,一旁的翡翠的典雅,则如同精灵般美妙。
价钱自然高的咋舌,他那时想,恐怕自己一辈子也拿不到那么多的钱吧……
Eve也看向那里,笑得使他莫名其妙。
他似乎听见Eve说,她,喜欢那个戒指。
他忽然有一刹那觉得自己格外的无能。
但,很快便过去了,忘记了。
现在一切已经毫无意义。
Eve参加了边境战的队伍,不为什么,只是因为她已经升到了长老的身份,完全有资格胜任。
他没表示反对也没表示赞同。
Eve走的无声无息,每天死在边境上的人并不能全统计出名字,所以,他的天使,就这么消逝了。
她和他一样是个孤儿,巴拉坦平静如昔。
他每天缩在房间里,迷糊的躺着,甚至开始怀疑,Eve究竟是否存在过?
手指碰到了颈项的冰凉,银白色的链子闪着晶莹的光芒。
他把那东西拿到眼前。
黄昏之息。
真傻……他嘲笑着自己,传说里是蓝色的黄昏之息,居然是无色的。
原本认为自己对什么都无所谓,但是她居然就这样不告而别了。
将微微颤抖的手掌覆盖在眼前,湿润的液体很快蔓延开来……
这是他第一次流泪,也是,最后一次流泪。
只有现实是延续的,尽管只有半年,但对他,恍如隔世。
此时此刻,他小心翼翼的抽出怀中的花束。
白色的百合,永远最适合Eve。
他将娇嫩纯洁的花儿郑重的放在墓碑前,虔诚的仿佛进行着一个仪式。
黄昏之息不知在哪一天线断了,顺着脖子滑下去时也不曾发觉,就这么丢失。
可他不遗憾,Eve,才是他真正的黄昏之息啊……已经被放在心底,永远珍藏。
他站起来,重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,走出墓园。
淡淡的晨曦在遥远的地平线弥漫着,银白色的雾气好象迷幻的童话。
中心广场的人还很少,他随意的选了家店铺,要了一份啤酒和牛排,便安静的坐了下来。
边看风景边绞缠手指,大麦啤酒很淡,每个走过的人都很漠然。
每个人,都有属于自己的烟花往事吗……
他轻笑。
“年轻人,我可以为你弹奏一曲精灵的挽歌吗?”
他收回思绪,好奇的望着面前的老者,手持一枚银蓝的竖琴,满是风尘的脸颊上皱纹深壑。
微微点头,他抿着酒的芳香默许着。
弦动,扯起冰质的抑扬顿挫,好象水晶的清脆撞击,缠绵悱恻的调子,灵动的仿佛生命,轻盈纯净。
挽歌,那些森林深处拥有百年生命的精灵消逝前吟唱的歌曲……
没有悲伤,没有不舍,只有最美丽的旋律,生命,原本就是美的吗?尽管虚幻,就算无奈,依然要延续,虽然分别,可你已常驻我心。
他了然,不禁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滴酒。
老者的曲调终结,礼貌的向他欠身,他忙站起,颔首回礼。
动作间,他衣领里挂着的一个黑曜石光芒的小东西跳将出来。
老者望着那个慈祥的微笑,反倒使他不好意思起来。
“果然呢……”老人未动声色,“你这么年轻就已经获得大法师的称号,虽然穿着普通,可是魔力不可忽视。”
他释然,称号什么的对他已没有意义,熟悉的人劝他再加把力去赢得更高的等级,甚至是那呼风唤雨的大贤者名称,他都一笑略过了……
是的,再强大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吧,都会始终不渝的落入时间的洪流,随之消散。
他所能做的,他所想做的,只是看,繁花落尽,看,往事随风。
他笑着跟老人告别,然后一个人踱步到巴拉坦静谧的海港处。
海水的涟漪散开又聚起,不会停止,晨光斜倚着他,晶莹的如同为他穿戴上最昂贵的宝石礼袍。
海的那边,仿佛有浅浅的歌声传来。
他的手摸索进口袋,再拿出时,手心处已多了一件亮晶晶的小东西。
透明的阳光笼罩着那物件,折射的七彩光芒使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注视。
突然的摆手,手指间的东西由着那力量,轻盈的飞了出去。
幽蓝的天空下,钻戒犹如一个细微的尘埃,旋转闪烁着明亮的光泽。
而后坠落向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