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*云*天（6）
作者：玲珑鱼
幕五 观海
从哪天起，水开始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。梦中暮春***落樱花和老师少年时的背影。
花瓣一片片飘在云中，像一叶帆，在涟漪中央旋转。
老师云色的长衫随风轻扬像剪不断的缠绵。
午夜梦回，蹙眉轻喘，点一盏琉璃灯芯，雪般的衣袖上两瓣血红刺眼。琉璃云晶光色七彩。
水起身换一件长衫，原来那件飘进了欧雷姆神殿大厅四季常明的焰火。
水什么都没有说，启窗观天，雕栏相望，夏夜星汉如云波流转。水孤自一人看星空，什么都不在乎的冷漠。
这命早晚也不是自己的，从未在乎过。
只是现在不能说，答应了他，明朝启程，随他去红杉，随他去看枫叶。
月升越落，星华退色，东方像云晕的清白。只是那两瓣血红似的蔷薇无声无息的开在心头。
六月流火，青石小路，红杉是柔柔的一笔葱郁，天空微有淡淡的清。
“水，醒一醒……”云天温婉的摇醒怀中瘦弱的人儿，这几夜水一直睡的不安稳。
水皱眉然后睁开眼，望眼去满目的绿，这是水的故乡，秀丽而内敛的红杉。
云天放喉轻唱，乐声一点点动人，一点点悱恻，恰似江南初夏的细雨，洗去浮躁，留下葱茏余韵。水低头轻笑。
枫叶胜火，海天如蓝，人间天堂，伊人故乡。
“水，今天是你的生辰，快乐吗？”
看水惊诧的眼光，重重的点头，云天欣慰而快乐。
连你自己都不记得的日子，我替你记得。自然记得，世上自今朝有你，才算有我。
留在红杉的这些日子，是水也是云天一生中最美的年华。
拉着手在红杉清雅的林中穿梭；看云天被修练魔法的女孩们盯得窘；清晨采一把带露珠的山花；傍晚林中枫叶芬芳浓郁；放一盏素绸的莲灯，细雨湖边，比肩避雨狭硒的旧木屋口，抬眼都是彼此如云的眼眸；日日在山顶看日落，镏金的夕阳点燃云乡那一刻有渔歌；七夕那夜在仲夏繁华练级的人群中训几只宠物，看几枚烟火，……
城南旧事，一切都是甜蜜的放纵。两个人都忘记了身后深深的一座落寞的宫闱，曾经将彼此吞没……
虽然夜夜未央，趁云天入睡，水独自心悸，看两片蔷薇花瓣落在雪白的手帕上。于是后半夜再不愿闭眼，守着云天细细的看……英俊的容颜，熟睡时眉宇间不曾褪去的年少清涩，是飞扬的棱角，栀子花般的味道。
在红杉的最后一夜，水一整夜心疼得刻骨，无以入眠。推窗吹云风，凉意微醺却是一身湿黏的冷汗。
等我们到竞技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，云天。让我自私一点，属于我故乡的回忆，除了幸福还是幸福。这些你给我的，本是我一生也无法企及的，对我已经足够回味了，用一整个轮回的时间。
那最后一夜，红杉满地开出了一朵朵烟花败落的寂寞……
到达竞技场的时候，不见日出，暗淡的天色飘残雨。海浪惊涛，茫茫海天一色，天际有浮水掠过。灰色的海鸟苍凉的嘶鸣。
沧海桑田，人生几何，相遇十几年也不过短短一刻，可生生世世无以相忘江湖之情，是劫数，于我，也于你云天，那情，无处可逃，也不舍得逃开。
一生一次，一次一生？
不，比那还深。
三生一次，一次三生。
今生无缘，你我只能再约定……
水倚在岸边铁锈班驳的栏杆旁，海风卷起一缕缕衣襟，好像迎风飞翔。浪碎岩断两败俱伤，海中央是千堆雪。水凝视身边吹风的云天，长发随风，快乐的神色好像孩童。
水想对他微笑，胸口却一阵阵生疼，脸色苍白如洗。细细白砂的地上，绽出一朵朵殷红的蔷薇花。
“云天，我们……或许，走到了……尽头……”
水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，是初夏暴雨的响雷，炸响在云天的耳畔。
“水？水！”
不是说好，不轻言分离？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？！
怎么只是短短的三个四季更替，花非花，叶非叶？
缘起.无常
红尘.万丈
伊斯206年，水年满二十岁，重病，弥留。
云天不休不眠，未曾稍离。
我的劫数，我的宿命，不过是在寂寞的巴拉坦寂寞的腐朽。
云天，是真还是假？
幕六 奈何天
水醒来的时候，是一个万里无水的深秋季节。
睁开眼，云天的手臂环在胸前。看云天憔悴的神色，疲惫而绝望，紧闭的双眼有泪云流过的痕迹，乌黑的发梢无力的低垂，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自己的。
眼泪就流下来了。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，云天只想这样紧紧抱着水，什么都不会失去，什么都留不住。
水伸出手，轻轻的摩挲云天的手，看一圈圈的指纹像云波的涟漪，看掌心缠绵纠缠的曲线，细密而绵长。水轻轻的笑了。
你会走得很远很远，比我远的多。
曾经以为毕生的心愿，是和你一起变老，数你额头上一丝丝白发，而如今，都是一场尘梦罢了。
秋天的时候，相思微红，天空高渺，人心冰凉，昨夜满城秋霜。
云天梦中却只是七月流火的红杉，细雨中水和自己紧挨着，遮风避雨就是小小的一块天空。
自己的手握着水的手，看细雨中练级的人们来来往往，看天外几丝浮水慢慢退去，天空渐渐放晴。
不去理会凄风冷雨。看水静静的笑，纤长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轻轻的画下几个暖人心神的字，然后转过头去的一抹红晕。
手言心语。
云天刚想扳过水的肩膀，却看水慢慢弯下腰去。
青石板的仄仄小路一刹那开满了一朵又一朵殷红的蔷薇花，不间断的把什么都淹没了，一片殷红色的蔷薇花海，四下都找不到水的身影。
惊醒的时候，胸口窒息，喊都喊不出来了，眼睛里是一片血丝，手臂下意识的环紧怀中的人。已经太害怕了，连睡都不敢。
水却被勒紧了胸口，轻轻的呻吟出声，抬眼去看云天，云天也正低头看。
听云天的眼泪嘀嗒的落在水的面颊上，水也只是轻笑的替他把泪擦干。
“哭什么呢？傻瓜？”
人生苦短，寻梦太难，我们彼此都是一场梦呢云天，一场一辈子都不愿意醒来的梦，我在的时候是，我死了也一样。
在哪里都一样，奈何桥，彼岸花，忘川云，我都不怕。
死也只不过是过那条河罢了，从那天起，我在河对岸，看你笑，看你哭，看你慢慢的老去，等你也到河这边来，给你一个没有温度的拥抱，然后再一生，再分离，再等你，再相逢。
命运巡回往复，你我坚定不移。
“云天，我们出去好不好？”
寒欧雷姆神殿的火光是四季长明的祭奠，照亮一整个寂寞而疲惫的城墙，让那骇人的寂寞如此狰狞。我用我的命爱上你，成就你，可不可以只因为你是云天，可以改变我孤独的腐朽在这神殿的命运？
“我们走，去哪里？”云天抱起怀中的水，轻若无物。
心疼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。明明就知道，水这一次醒来不过是回光返照。是绝望前最美丽的关于希望的幻觉。可是还是欣喜若狂，想要抓住了就不放手。水昏迷的日子，云天是彻底的失控，彻底的放纵，彻底的疯狂。如今面对水才会有如斯的平静。
“帮我戴上心跳，我们去撒流星。”
水抬手，指着半开的盒子里静静躺着的戒指。
岁月悠悠，十六岁那年的承诺落了一地的尘埃，却始终不曾改变。
城外近郊，秋高气爽，流云匆匆不曾停息。树叶微枯，草地还清，浮水如絮。水坐在那里，看云天一个人挥着长长的袖口，阳光洒过，一地斑驳的光影。
碧空如海，那漫天的流星。仿佛现在的你我。
“云天，如果我死了，就是这衣流云，匆匆东去永不停息；或者是盛夏天空的浮水，浮萍一样，聚聚散散；而你，是天空。不管我在哪里，你都在我心上。到哪里，只要有云，有水，你就要记得我。”
“水……”
眼泪止不住，为什么说这些呢？你不会死啊，我是你独一无二的云天，为什么，却无能为力？我们都不是向命运低头的人，如今却山穷云尽。
风起无息，云天的黑发在冰冷的秋风中眷恋，炽烈的盯着水微蓝的眼珠，微蓝之中没有一丝对死亡的畏惧，只有满满的欲说还休，云天晓得，那样浓浓的舍不得，自己又何尝不是。
“云天，我的心跳……”
待云天回头，戒指已松松的从水的指尖滑下，落入草丛，云天疯了一样的满地乱找。
那是我送给水的心跳，是这几年来，一切的一切，沧海桑田的见证，回来啊！回来啊！
就算年华从不回首，我也只是想要留住流年的记忆而已……
“云天，别找了！留在这里，陪我，不要找了！”
两个人的眼泪，是同样凄绝味道。
水从背后紧紧抱着云天，把头深深的埋在云天的肩膀中。感受他的呼吸，狂乱而粗狂。
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，我们还是免不了的放弃。是到如今，只能说我们，无能为力。只要你我心底清楚明白，这份爱要是足够的坚定，我们会在一起。
不是今生，不是来世，我相信，总有那么一天，总有那么一世，我们会很快乐，很幸福……
“云天，我要你陪我到正月十五那天，好不好？”
“好，怎么会不好呢？”
听得出水声音的颤抖，听得出云天回答的绝望，今秋微寒，心意更凉，无以言表的悲伤。你懂得什么是绝望吗？
今朝深秋千秋岁，木樨镏金，天涯芳草。
水一瓣瓣描暮菊的灿烂，一点点琉璃灯芯的璀璨。
云天三月不成眠。
岁末年关，如絮飞雪，腊月红梅如血妖艳，水也只能静静枕着云天的肩。
一天天的看雪，看绯红的彩灯入夜时分一点点绽放，听云天一遍遍唤自己的名字。
窗棂旁那株薄雪草有如云的香气。
